第十八章 雨(2 / 2)
笔画稚嫩得像初春的柳枝,却让浩虚舟指尖一颤。他忽然意识到,这个字对紫雨而言,或许比"人"更重要。
春风穿堂而过,吹散案头桃瓣。浩虚舟收拢掌心,那片花瓣便碎在了他交握的指间。
几日后,浩虚舟在书房批阅卷宗时,门外传来窸窣的声响。
"进来。"
门被顶开一条缝,紫雨叼着一卷宣纸,艰难地用断肢支撑着身体爬进来。宣纸边缘沾着口水,皱巴巴的,却被他保护得很好。
浩虚舟放下朱笔,看着他费力地将画卷摊开在自己面前。
纸上是一幅歪歪扭扭的墨画——
一个高大的白衣人牵着一个小小的黑影。没有细节,没有五官,只有两道影子,在纸上一高一矮地站着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紫雨仰起脸,紫金色的眼睛眨巴眨巴,里面盛着小心翼翼的期待。
"......"
浩虚舟静默片刻,忽然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方锦盒。盒中躺着一支精致的短毫笔,笔杆上刻着细小的云纹。
"以后用这个。"
他将笔放在紫雨断肢能夹住的位置,顿了顿,又补充道:
"画得......不错。"
紫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,像是盛满了星光。
七月的烈日炙烤着山下的城池,而天剑峰顶却自有清凉。
晨雾未散时,山岚如纱,缠绕在千年古松的枝桠间。知了声被隔在云海之下,唯有山泉叮咚,伴着习剑的破空之声。
寅时三刻,青石演武场已被晨露浸得微湿。浩虚舟一袭素白单衣,天剑在手,剑锋挑起第一缕朝阳。剑招起落间,三丈外一丛凤尾竹应声而断,断口处渗出清冽竹香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竹叶纷扬中,他忽觉一道目光灼灼。回身望去,朱红廊柱下,紫雨正用断肢撑着青石阶。晨风撩起他空荡的袖管,露出几道惨不忍睹的伤疤。
那柄剑真好看。银亮的,像后山瀑布溅起的水珠。不对,比水珠更亮,像...像夜里看到的星星。要是能摸一摸......
"想学?"
剑鞘轻叩青石,惊飞了歇在檐下的蓝喉歌鸲。紫雨猛地抬头,紫瞳里漾着希冀的光,却在低头看见自己残肢时骤然暗淡。
浩虚舟忽然俯身,单手将人捞起。孩童轻得惊人,隔着单薄夏衣能数清肋骨。紫雨慌乱间,断肢抵上他胸膛,恰按在昨日自己行动时磕磕绊绊出来的暗伤上。
"嘶——"
一声轻吸气声中,天剑已横在紫雨唇边。剑柄缠着冰蚕丝,带着松墨清香。
"咬稳。"
起初只是笨拙的晃动。渐渐地,剑锋开始与山风共鸣。当第七次尝试时,紫雨突然福至心灵,脖颈后仰的弧度恰好——
"铮!"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剑气破空,将五步外的青瓷水缸一分为二。缸中冰镇的杨梅洒了一地,殷红果实滚在青砖上,像极了暗香阁那夜的毒人血。
紫雨呆住了,嘴里还傻傻叼着剑柄。浩虚舟低笑一声,取回天剑时,指尖不经意擦过孩童柔软的唇瓣。
这一幕恰被前来送茶的侍女看见。当日下午,天剑门上下都在传——盟主亲自教那个毒人练剑,还让他用嘴叼着天剑。
"听说了吗?那毒人今日竟用嘴叼着天剑!"
"嘘...我亲眼看见盟主抱着他..."
"莫非是练什么邪门功夫?"
议论声顺着穿堂风飘进书房时,浩虚舟正在批阅江南水患的奏报。朱笔在"死三十六人"处顿了顿,洇开一朵血梅。
大长老闯进来时,窗外正传来"咔嗒"声响。透过雕花窗棂,可见紫雨叼着桃木枝,正对一地碎瓷反复练习。汗珠顺着他尖俏的下巴滴落,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。
"盟主!天剑乃镇派之宝,怎可......"
"退下。"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浩虚舟抬手合窗,恰挡住一片飘落的合欢花。暗香浮动中,他摩挲着袖中拓片——今晨剑气激荡时,紫雨后颈的金纹,分明与龙脉图的缺口严丝合缝。
暮色沉沉,天际闷雷滚动,山雨欲来。
天剑峰顶的松林在狂风中簌簌作响,竹檐下的青铜风铃叮咚乱撞。远处云海翻涌,黑压压的雨幕自天际倾泻而下,转瞬间便将整座山峰吞没。雨点砸在青瓦上,噼啪如密鼓,檐角飞泻的水流在石阶上汇成湍急的溪涧。
浩虚舟踏雨而归,衣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,在青石地面上拖出深色水痕。推开寝殿雕花木门的刹那,一股潮湿的冷意扑面而来——本该在偏院的紫雨,此刻竟蜷缩在他的床榻上。
孩童浑身湿透,单薄的素白中衣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嶙峋的肋骨轮廓。断肢处的绷带被雨水洇湿,渗出淡淡的血色,在锦被上晕开点点红梅。他像只落水的猫儿,瑟瑟发抖,却固执地占据着床榻一角。
"谁准你来的?"浩虚舟声音骤冷,如剑锋出鞘。
紫雨肩头一颤,却仍固执地往里侧挪了挪,空出一半位置。他仰起脸,紫金色的眼眸湿漉漉的,像是被雨水洗过的琉璃,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微光。
浩虚舟这才想起——今日是毒人每月一次的"净毒日"。药王谷的方子需以人血为引,而紫雨……似乎只肯接受他的血。
"麻烦。"
嘴上虽冷,浩虚舟却已挽起袖口。匕首寒光一闪,腕间顿时沁出一道血线。鲜血滴入白玉碗中,与药材混合,渐渐化作诡异的深紫色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紫雨迫不及待地凑上来,柔软的唇瓣贴上浩虚舟的手腕。尖利的犬齿刺破皮肤的刹那,浩虚舟眉心微蹙,却未抽回手。
窗外电闪雷鸣,刺目的白光透过雕花窗棂,将室内照得忽明忽暗。紫雨啜饮鲜血的侧脸在闪电中显得妖异非常,长睫低垂,投下的阴影随着吞咽轻轻颤动。他的喉结滚动,断肢无意识地抓紧了被褥,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。
不知何时,浩虚舟的另一只手已抚上紫雨后颈。指尖在金纹浮现处缓缓摩挲,带着探究,也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……怜惜。
雨势渐猛,狂风卷着雨滴拍打窗棂,宛如万千鬼手叩门。而寝殿内,唯余鲜血滴落的轻响,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。
三更梆子刚过,偏院的芭蕉叶上凝着未干的雨露。一只萤火虫跌跌撞撞飞过窗棂,在触及烛火前化作青烟。
紫雨在竹席上辗转,断肢处新缠的素白绷带已被汗水浸透。浩虚舟的鲜血在他体内翻涌,像熔岩般灼烧着经脉。窗外荷塘里的蛙鸣忽远忽近,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好热啊……睡不着……
紫雨止不住地回想起某人微凉的怀抱。
"吱呀——"
老旧的木门发出细微呻吟。紫雨猛地睁眼,看见月光将一个扭曲的影子投在屏风上。那影子手里端着烛台,火苗将他的手指映得如同鬼爪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"小怪物倒是警醒。"
烛光突然大亮,照出一张布满痘疤的脸。杂役弟子王三咧着嘴,黄板牙间还沾着晚饭的菜叶,脸上挂着令人不适的笑,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紫雨残缺的四肢,最终停在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。他腰间挂着的刑堂令牌随着动作摇晃,在墙上投下狰狞的阴影。
这个味道...和暗香阁那些戴铜面具的人一样...汗臭里混着劣酒...还有...还有那种黏腻的...让人想吐的味道...
紫雨本能地往后缩,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呜。
可对方非但不怕,反而笑得更加兴奋:"叫啊,再叫大声点!反正你连手都没有,能拿我怎么样?"
"听说盟主亲自喂你喝血?"王三的指甲刮过紫雨锁骨,粗糙的手掌猛地扯开紫雨的衣襟,冰凉的指尖粗暴地贴上他单薄的胸膛,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红痕,"让师兄看看,你这毒人的身子,是不是真那么金贵..."
紫雨浑身一僵,瞳孔骤缩——
无数破碎陌生的画面如毒蜂般刺入脑海: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影、无数双贴在身上的手、冰冷的手术台上赤裸的自己......这些记忆碎片来得快去得也快,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,却在紫雨的意识深处留下粘稠的污秽感,像是有千百只蜈蚣在血管里爬行。
"呕——"
胃部痉挛着翻涌,喉间涌上酸苦的胆汁。紫雨死死咬住嘴唇,直到尝到铁锈味。不能吐...他给的药膳...那么珍贵的东西...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"呜——!"
紫雨突然暴起,犬齿穿透皮肉的触感让他想起咬碎毒蟾蜍的背脊。毒素随着翻涌的恨意疯狂分泌,唾液混着血水顺着王三的手腕蜿蜒而下。
要让他痛...要让他比自己痛千倍万倍...
“啊啊啊——”
王三的惨叫惊飞了檐下夜栖的寒鸦。毒素顺着唾液渗入血脉,被咬处立刻泛起蛛网般的青紫。
原来咬断活人手腕是这样的...比咬死那些毒虫痛快多了...看啊...他在惨叫...和当初自己被断肢时发出的声音多像...
紫雨的紫金色瞳孔那一圈金色纹路似乎暗淡了片刻,仿佛某种禁制松动了片刻。
感觉…好棒……血的味道,痛苦的惨叫,恐惧的情绪……好想要……更多……更美妙的破坏~
“呜!”
思绪被疼痛打断,断肢处的旧伤因剧烈动作再度崩裂,血珠溅在脸上温热黏腻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我刚刚在想什么……怎么记不清了?
紫雨在剧痛中恍惚想起浩虚舟为他包扎时微凉的指尖——那么干净的手指,和现在掐着自己脖子的脏手完全不同...
"贱种!"王三抡起烛台砸向紫雨太阳穴,铜座在墙上撞出火星,"老子把你剩下的胳膊也...呃!"
剑气破空的锐响盖过了他的咒骂。王三低头看着自己突然消失的右手腕,断面平整得像被冰封的湖面。直到血柱喷上房梁,剧痛才迟缓地传来。
浩虚舟的身影在月下凝实,未束的墨发如瀑垂落。他足尖点过的地方,地砖上凝结出霜花。被斩断的烛台还在半空旋转,烛泪飞溅成血梅的形状。
"盟主饶..."王三的求饶戛然而止——他的膝盖骨突然粉碎,像被碾碎的夏蝉。
紫雨跌进带着松墨香的怀抱。浩虚舟的寝衣被夜露浸得微凉,可贴着他后背的手掌却烫得惊人。那只修长的手现在沾着血,正轻轻擦去紫雨唇边的血沫。
父亲……父亲……你果然来了啊……
"做得对。"浩虚舟的声音比剑锋更冷,目光扫过王三剩下的左手,"刑堂的钉刑架,还缺个示范。"
紫雨眨了眨眼睛,没想到居然会被夸奖,舔了舔对方擦拭自己唇角的指尖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凉凉的……好舒服啊……
知了在烈日下集体噤声。刑堂外的老槐树上,两只乌鸦正啄食钉在树干的断手。血渍在树皮上爬出诡异的纹路,像极了紫雨后颈的金纹。
浩虚舟寝殿的冰鉴冒着丝丝白气。紫雨被裹在冰蚕丝被里,断肢上的药膏散发着清苦的香气。侍女们跪在门外,听见里面传来罕见的温声低语:
"再有人伸手..."
"就让他永远留只手在刑堂。"
窗外突然惊雷炸响,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。雨帘中,隐约可见刑堂屋檐下,一串新鲜的血珠正顺着兽纹瓦当往下淌。
暮秋向晚,残阳将天剑门的飞檐染成血色。
浩虚舟立于演武场中央,天剑在他掌中化作银龙。剑气所过之处,漫天红枫尽数腰斩,断叶纷扬如雨。他今日身着墨色深衣,银线暗绣的云纹随剑势流转,整个人似一幅活过来的水墨丹青。
廊檐下,紫雨正靠在天剑门看院的大狗——阿黑肚子上,专注地叼着特制短毫。冰蚕丝缠绕的笔杆被他断肢牢牢夹住,在枫叶上勾勒出歪斜的线条。每画几笔,他便要停下轻喘——深秋的寒气渗入肺腑,让呼吸都凝着细碎的痛。
自那日浩虚舟将他稚嫩的涂鸦收入书房紫檀匣,这孩子便魔怔般四处留墨。青石栏上爬满歪扭的剑痕,白瓷瓶身缠着稚嫩的藤蔓,就连太湖石也被点染上星星点点的紫金色的小花——用的都是他偷偷省下的药汁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这片枫叶要画得最好看...比上次插在父亲案头的那片还要红...要画上金纹...对...就像后颈偶尔会发烫的那种...
笔锋忽滞,枫叶上晕开一滴墨渍。紫雨懊恼抬头,正见浩虚舟收剑的刹那。夕阳为那道身影镀上金边,剑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,最终落入那双总是淡漠的浅褐色眼眸。
心头蓦地发烫。
紫雨笨拙地爬过满地红枫,断肢在青石板上拖出血痕亦无所觉。待浩虚舟转身时,只见那孩子跪坐叶堆,仰着张过分精致的脸。暮色为他苍白的肌肤添了血色,紫金眼瞳却比落日更夺目。他唇间叼着的枫叶上,歪斜地画着两个小人:一个使剑如虹,一个静坐观望,旁边稚拙地写着"父"字。
锵然一声,天剑归鞘。浩虚舟俯身,指尖抚过叶缘齿痕——那里已被咬得渗出汁液。
"予我的?"
紫雨急切点头,枫叶随动作轻颤如蝶翼。浩虚舟接过时,指腹擦过那柔软的唇,触到一点湿热的温度。
秋风掠过,扬起浩虚舟未束的银发。一缕拂过紫雨面颊,痒得他眯起眼,却舍不得避开。
"尚可。"
浩虚舟将枫叶纳入袖中,转身时衣袂翻飞。紫雨望着那道背影,眼里的光比夜明珠更亮。他不知晓,那片枫叶此刻正贴着浩虚舟的心口,与心跳同频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腊月初七,天剑门落了今冬第一场雪。
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,不多时便将朱檐青瓦覆作素白。寒风掠过松枝,卷起细碎的冰晶,在月色下闪烁着银芒。
暖阁内,紫雨蜷在锦衾中,浑身滚烫似炭。净毒散的药力与体内毒素相冲,经脉中如同有千万根银针在游走。他死死咬住被角,断肢处的旧伤泛起诡异的青紫色。
"忍着些。"
浩虚舟只着素白中衣,黑发未束,如瀑般垂落在榻前。他指尖蘸着碧色药膏,轻轻涂抹在紫雨溃烂的断肢处。烛火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,连平日凌厉的轮廓都显得温和了几分。
好痛...比毒罐里的药液还痛...但是...父亲比平时都要温柔...
药膏渗入伤口的刹那,紫雨疼得浑身痉挛。他下意识要咬自己的断肢,却被浩虚舟一把扣住后颈。
"不许咬。"
温凉的掌心贴上额头,紫雨贪恋地蹭了蹭。那指尖总带着淡淡的剑气,能稍稍缓解他体内的灼烧感。窗外雪落无声,殿内炭火偶尔爆出几声轻响。
紫雨忽然想起白日翻看的《诗经》。那些工整的字句里,"父兮生我"四个字最是扎眼。他不记得父母模样,但浩虚舟为他熬药时低垂的眉眼,教他写字时握着的手,应该...应该就是...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"父...亲..."
生涩的嗓音在雪夜中格外清晰。浩虚舟手上一颤,药碗险些倾覆。
这是紫雨第一次开口说话。
两个字,磕磕绊绊,却用尽了全身力气。
烛火噼啪一跳,映得浩虚舟眸色深深。良久,他伸手拂去紫雨额前汗湿的碎发,指尖在触及那妖异紫瞳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。
"睡吧。"
声音依旧清冷,却比平日柔和了三分。
紫雨满足地闭上眼,梦里全是松墨与冷梅交织的气息。而浩虚舟独坐窗前,望着掌心那片画着两个小人的枫叶。雪光映照下,叶脉中的金纹若隐若现,与紫雨后颈的图案如出一辙。
殿外,雪愈下愈大。一株老梅在风雪中轻轻摇曳,暗香浮动,恰似那声生涩的"父亲",在这寒夜里悄然绽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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